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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树,神的应许之地

赵翔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2021-10-20

6月的玉树,草原刚开始返青,万物生长自然比别处来的晚一些。不过高原上这种缓慢的变化,动辄仿佛定格一般的画面,在疫情快速侵袭,日日不同的时候,这里的海晏河清显得愈发的珍贵且不易。


因为疫情,时隔半年重新回到三江源。飞机穿过云雾,快要落地,看着巴塘草原上稀稀疏疏的房屋、连绵而去的山梁云雾、蜿蜒弥漫的河流水道,有点像博物馆里的模型,竟有种太古洪荒时代说不出的清寒和磅礴。


01 嘉塘:蚂蚁森林保护地

4月的时候,嘉塘草原上线了蚂蚁森林保护地,目前这块海拔最高的保护地,已经有超过8000万人次的兑换。嘉塘位于玉树州称多县,长江最大的支流雅砻江源头穿草原而过,形成了玉树最大的草原之一。


对于嘉塘草原的名字,当地人有两个不同的解读,一些人说嘉塘里“嘉”是彩虹,“塘”是平地,因此嘉塘是一块可以经常看到彩虹的平地;而另一些人说嘉塘的藏语意思是“碰面的地方”,当年格萨尔王的战将丹玛和先巴在此拜见嘉擦,因此唤作“嘉塘”。


我喜欢玉树的很多地名,它们或而与自然有关,或而与神话传说有关,是一个地方,没有被现代化冲洗过的原本的样子。


到嘉塘的时候,群则寺正在举办法会,寺庙前面的小广场上,僧人们穿上服饰,佩戴上面具,表演着金刚舞。金刚舞通常“以舞娱神”欢庆丰收,希望取悦神灵, 得到神灵的庇护, 驱鬼消灾。四个佩戴动物面具的角色轮番上阵,据说是阿奇佛母的四个化身,寺院里的堪布告诉我,阿奇佛母是“家庭之神”,负责护佑全家的健康与安顺。


我在想,在这些祭祀活动中不断出现的鹿、狼以及牦牛的化身,在宗教的架构里是不可侵犯的卫士,而在生命的诠释里,或许正是数千年前,远古人类和动物不断博弈、生命之间不断角逐却又相互依存的再现。这些动物神祗造型的出场,虽然是在强化佛教的威严,但从生活的视角来看,舞蹈仪式与水草牧场、土地收成,消灾怯邪、家庭安康之间的关系,或许才是想要表达的根本。


因为正是通过这些金刚舞,人类、神祗以及自然实现了对话。


如今,山水和北大的团队在嘉塘的工作,得到了很多当地牧民的支持。当周再见成为了北大的博士生山子和小雨的好搭档,在一起观察和研究狼。而日代是当地最好的监测员之一,除此之外,他也是抖音上的网红,经常发布嘉塘草原上动物的视频。有人从西宁慕名而来,就是希望日代能够带着他们去看嘉塘草原上的动物。他们现在和我们一起监测、处理垃圾、反盗猎巡护,以及统计已经住上了电网鸟窝的猛禽和小崽的数量。

日代拍摄的藏狐


同事戴胡萱、卓玛、白玛和社区合作,今年还尝试了在退化的草滩上种草,13亩,大约10000平方米的面积。面积不大,不过为了做控制实验,大家尝试了机器和人工种植,并尝试了防风薄膜以及防治黑毛虫的铁围栏,希望这些尝试,可以帮我们更好地理解如何在青藏高原种草。


我觉得,所有的这些尝试,并不是在改造自然,只是我们增加对于自然了解的一小步。


这些行为,有点像金刚舞中的僧人所表演的动作或者步伐,在自然神祗的眼里甚至可能有点稚嫩,只不过是我们试图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,实现与自然之间的对话,看看它是怎么想的,思考的逻辑是什么,而我们应该如何应对。


02 昂赛:猞猁擦肩而过的国家公园

到达昂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,在一场大雨之后,彩虹挂在工作站上面。我和求宁去打水,夏天,澜沧江的水非常浑浊,我们找到了江边的一处泉眼,水源汩汩而出,甚是清澈。路上的时候,求宁就很着急,因为按照藏族的习惯,在天黑之后是不可以打水的,这可能会惹恼水神“鲁”,给家里人带来不必要的灾祸。而打水之前,我们需要舀起三盆水,分别泼洒出去,供养佛、法、僧三宝。


我们从2015年开始在昂赛工作,配合三江源国家公园试点建设,我们一直试图回答国家公园建设和老百姓有什么关系,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,以及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问题。


回去的时候,我看到乃邦山神静坐在山岚中,暮云出岫,露出一半的天地和暮霭。乃邦山神是昂赛这条河谷里重要的护法,每年有专门为它所举办的法会,寺院的僧人们戴上面具舞蹈,只为让它愉悦和高兴。不同于渡世人的佛,神尚未超脱六道轮回,有情感,有厌恶,会发怒,也会有欢喜。正因为如此,与看起来冷冰冰不苟言笑一视同仁没有分别心的佛相比,神更容易与人类进行对话甚至“交易”。万物有灵中的“灵”,也大多是这些有感情,会流露的神。


傍晚回到工作站,因为太阳能电力还没恢复,我们和馨浓、怡了打开了手机以及手电筒,趁着最后一丝的明亮,吃馍馍拌手抓开锅肉的晚饭。


“猞猁”,求宁喊了一声。


我们迅速跑了出去,一个会动的像素块在傍晚里慢慢走过去。


但从体型、颜色到短小的尾巴来看,这毋庸置疑是一只成年的猞猁。在昂赛大峡谷里,基本上每走一步都可以看到高原兔,这为猞猁提供了丰富的食物。昂赛工作站在不久之前刚刚又被棕熊洗礼了一次,不过这一次,它没机会从屋顶翻下来,气急败坏之下,只好打断了集装箱房子外面的栏杆。人与动物,总是在这片土地上不期而遇,你很难不把它们当作这里的一部分,是邻居,是对手,以及土地的主人。

棕熊作案现场 供图/王怡了


按照计划,今年,三江源国家公园会正式挂牌成立,从生态文明体制建设的角度来说,这无疑是生态保护的重要里程碑。但对于在这里面生活的牧民以及动物来说,是机遇还是挑战,需要在过程中寻找答案。


我们还需花更多的时间,来理解这里的牧民、动物以及自然是怎么想的。


03 索加:人类意识与自然法则最后博弈

我是在2011年的时候到的索加,那是我在三江源工作的第一站。索加毗邻可可西里,至今在乡政府的老地图上,可可西里还是索加乡的一部分,这成为索加人民骄傲的记忆。索南达杰曾经在索加当过党委书记,至今仍有一些索加人在娓娓道来那时候的故事。扎西多杰老师也是在索加长大的,他说在小时候,如今索加到玉树州府结古1天可达的日程,彼时需要10天的时间。那些时间和路程上的跨度,甚是神秘,让我对这片土地一直怀着莫名的敬畏。


因为气候较为恶劣,随着治多县东部草场不够,索加直到上个世纪50-60年代,才有人陆续迁入。这些陆续迁入的人,在当时组成了颇具时代特征的四个村:“八一”、“反帝”、“向阳”、“永红”。如今,这四个村已经变成了四条长江上游重要河流的名字,分别是牙曲、君曲、莫曲和当曲。


我很多时候觉得,很少有一个乡镇能够像索加一样,在大江大河文明的浩荡中,包含如此重要的时代和地理烙印。当我们从下游无数鳞次栉比的大城市沿着长江溯源而上,行到水穷处,在江河诞生地,是四个在浩渺的草原上依次排去的村庄,人烟稀少,目光辽阔。寒风携带着彻骨的冰冷掠过,城市与村庄,高楼与草原,就这样不期而遇了。


索加气候比较恶劣,因为靠近西部,越发接近人类生活的边界,如今随着生活的改善,逐渐有人在迁出到县城。但在这边界之内,还有很多野生动物。李娟博士和肖凌云博士都在这里完成了她们的博士论文,在和她们一起出野外的那些日子,寒风凛冽、风雪交接的夜晚,迟迟未能抵达住处的车辆,山谷里突然透出的车灯闪亮,是人类对这片土地的静悄悄的试探。

索加的雪豹 摄影/董磊


如今,我们计划在索加继续开展雪豹的科学研究,力图和十年前的观察有一些对照,除此之外,应对人兽冲突和社区发展的需求,建立补偿基金以及开展自然体验的尝试。


只是不知道在这样的土地上,在人类尝试征服,又屡屡失败的离去后,除了萧瑟的背影,我们还能给自然留下些什么。


04 玉树,神的应许之地

我不知道这个时代,应该如何来讲述自然,在几乎所有描述性的文字都被人使用过的时候,或许文字本身就是乏力而无味的。我想,只有你到过这一片土地,忘记你曾经获得过的那些知识、技能,规律以及人类无上的创造力,遥望雪山和划过山神头顶的那一道闪电,或许会明白,我们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,我们该何去何从。


从东部因为澜沧江的流淌而深切出的峡谷昂赛,到中部嘉塘群山所环抱的坦荡辽阔的草原,再到最西部,人类对于自然最后的试探,被冰冷的石头以及雪一样月光所装饰的索加。


过去十年,山水和北大的团队在三江源不断的探索,试图用最大的可能,来解释我们所看到的三江源,认识的玉树。


感谢诸多的合作伙伴,我们在三江源度过了第一个十年。保护是一份漫长,甚至很难短期内看到成果的工作,它所需要的下里巴人和它所呈现的阳春白雪会在一个村庄、一个社区的尺度上形成鲜明的对比,甚至冲突。但我们毋庸置疑是幸运的,拥有如此多的信任。


我是一个无神论者,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于这片土地上山神、水神的敬畏和尊重。因为在我看来,那些拟人化的形象,超验的能力,背后依然想要表达的是山、水以及自然的法则,这些法则远远超过人类意志的控制,我们需要试着来理解,并学会小心翼翼的与这些法则共存。


而这,不就是“敬畏自然、尊重自然和保护自然”的生态文明思想在当下,最好的体现嘛。


-THE END-



作者介绍

*本文配图除注明外,均由作者提供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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